1931年,11月19日。
34歲的徐志摩不顧友人勸阻,帶著對婚姻的失望和氣憤,登上了從南京到北平的郵政飛機;卻不曾想飛機在濟南突遇大霧天氣,最終撞山失事。
熊熊大火在朦朧的霧氣中,將一切焚燒為燼;包括徐志摩在內的機上人員無一人生還。
多情又浪漫的詩人,就這樣突然離開了。
或許在最后一刻,視愛情如生命的他,還在思量:與陸小曼的婚姻值不值當…
曾幾何時,為了追尋與林徽因的康橋之戀,他執意與剛剛生育的妻子張幼儀失婚;為了娶到有夫之婦陸小曼,更不惜與整個徐家決裂…
他對愛的執意追尋,也將三個陌生女子的命運緊緊相連。
不管是張幼儀與林徽因,還是張幼儀與陸小曼,她們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卻因徐志摩的始亂終棄,讓這些本無交集的女子,從此有了剪不斷、理還亂的虧欠。
張幼儀與徐志摩的交集,源于一張照片。
那是1913年,13歲的張幼儀剛從學校回到家,就被父母叫到了客廳,并一臉鄭重地交給她一只小小的銀質相片盒。
盒中照片上,是一個長相斯文的男子;他身型清瘦,帶了一副圓框的金絲邊眼鏡,文雅中透露著浪漫和不羈。
張幼儀知道,這是父母為她擇定的未來丈夫;自幼接受傳統教育的她,懷著少女對愛情的向往,含羞接下了「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」的安排。
後來張幼儀才知道,對方名喚徐志摩,出身海寧首富徐家,已是民國嶄露頭角的新派詩人。
徐志摩家境殷實,張幼儀更是書香世家。
她的祖父做過前清知縣,父親張潤之是讀書人,後來以行醫為生;兄弟姐妹12人,個個都有成就;其中二哥張君勱是「民國憲法之父」、四哥張嘉璈曾任民國交通部長、鐵道部長等職,被人稱為「中國現代銀行之父」。
她以為這是場美好的因緣,卻不料結婚后,才發現,思想先進的丈夫,只當她為累贅。
結婚生子后,徐志摩選擇飛赴英國讀書;張幼儀擔心丈夫不會照顧自己,便獨自坐飛機前來照顧。徐志摩縱然嫌棄,卻還是讓她有了身孕。
遇到林徽因后,他不顧張幼儀有孕在身,勸她打了孩子,放自己自由之身;後來張幼儀不忍,跑到德國生下孩子,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力氣,徐志摩便追到了首都柏林,只為讓張幼儀簽下失婚協議。
徐志摩說:「無愛之婚姻忍無可忍,自由之償還自由。」
他沒有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彼得一眼,只拿著手中的失婚協議,不停地催促:再不失婚,徽因就要回國了。
那一刻,張幼儀感受到了劇烈的絕望;她沒有掙扎和反抗,便在失婚協議上簽下了名字。
如果婚姻注定讓自己傷痕累累,何不放手讓自己獲得新生呢?
作為中國第一個大張旗鼓「被失婚」的女性,張幼儀是屈辱和痛苦的;但名門出身的她,自小受到的教導便是學會自愛和自強。
痛定思痛后,張幼儀也活出了全新的自我。
她拼命讀書學習,擺脫土氣的形象;即便中間又經歷彼得早夭的打擊,但張幼儀始終沒有放棄。
從德國回國后,學有所成的張幼儀,直接被任命為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,當時這家銀行虧損嚴重;但張幼儀卻借助家族的人脈,以及過人的金融風險管理能力,使得這家銀行很快扭虧為盈。
她的傳奇人生,也正式拉開序幕。
反觀此時的徐志摩,熱烈癡戀的女神林徽因,在英國不辭而別后,回國與梁思成完婚;飽受失戀痛苦的他,后又因為迎娶好友之妻陸小曼,飽受世人詬病。
本以為從此兩不相欠,無奈上天最愛戲弄世人。
1931年,徐志摩乘坐郵政飛機從南京飛往北平,卻不幸墜機身亡。
噩耗傳來后,陸小曼哭得死去活來,卻不肯前去認領尸體。
工作人員只好找到張幼儀,希望前往出事地點進行處理。
按理說:陸小曼不肯去,只能由張幼儀這個徐家干女兒去。
但是為了給陸小曼保留最后的尊嚴,張幼儀還是沒有親自出面。
她打電話聯系自己的八弟,希望弟弟帶著13歲的阿歡前去認領。
這樣,阿歡以徐志摩長子的身份出現,便不會讓陸小曼顯得難堪。
值得注意的是:當年張家父母去世時,曾是女婿的徐志摩,卻沒有出席任何一場大殮儀式。
張幼儀曾無比難過,她埋怨徐志摩:「我并不指望他為了我的情面到場,卻希望他能看在我眾多兄弟的面子上露面。」
風水輪流轉,總是具有極大的諷刺。
徐志摩哪能想到:自己墜機身亡后,是他倍感厭煩的張家兒女,給了他最后的體面。
後來的葬禮事宜,也是由張幼儀出面主持。
她不僅毫無怨言,還題寫了一幅挽聯:
「萬里快鵬飛,獨撼翳云遂失路。一朝驚鶴化,我憐弱息去招魂。」
反觀陸小曼的所作所為:當得知丈夫徐志摩遇難后,她在家哭得昏天暗地,卻拒絕承認事實;得知徐志摩入殮時身著中式服裝,追求西式浪漫的她,非要讓眾人換成西服洋裝…
人們沒有辦法,只得詢問張幼儀;在張幼儀的強烈否定下,陸小曼才沒有再鬧事。
就如徐志摩沒有想到,為自己舉辦體面葬禮的,是曾讓他無比嫌棄的原配妻子;他也不敢去想:自己遇難后,長久供養陸小曼生活費的,也是張幼儀。
其實仔細算起來,張幼儀供養這對夫妻,也是很多年了。
自從徐志摩與張幼儀失婚后,張幼儀在自己的事業上做的風生水起后,供養便沒有停止過。徐志摩與陸小曼結婚后,本就對這場婚姻不看好的徐家父母,看到陸小曼揮霍無度的生活方式后,更是難以接受。
後來,陸小曼因為抽大煙的習慣,還屢次頂撞徐家父母。
作為父親的徐申如曾嚴厲告知徐志摩:
「我已經決定不再和你老婆講話了,如果她不搭理我,我又何必想辦法善待她?」
于是,兩位老人中止了對徐志摩的大額經濟支持,但愛子心切的本能,讓他們還是仍保留每個月三百元的生活費補貼。
這三百元的生活費,相當于平常人家一年多的收入;但對揮霍無度的陸小曼來說,這份補助簡直是杯水車薪。
因為得罪了父母,兩人只好回到上海;但由于失去了父親的大額經濟援助,徐志摩與陸小曼這對新婚夫妻,只得先安頓在破舊的旅館中。
不知徐志摩此時的心情如何,但沒有多久,他便懷著復雜的感情和目的,給前妻寫了封信:
「我們在上海的生活是無可說的,第一是曼同母親行后就病,直到今天還不見好,我也悶得慌,破客棧里困守著,還有什麼生活可言。」
我不敢推斷,徐志摩這封訴苦的書信,是否帶著向前妻借錢的目的;但收到這份信后,張幼儀的確給經濟困頓的這對夫妻寄了足夠兩人體面的生活費。
徐志摩的這封書信,也成為張幼儀給兩人寄錢的開端。
此后一直到徐志摩過世,張幼儀一直在接濟徐志摩,為了不讓與陸小曼結婚后經常經濟困窘的徐志摩感到難堪,張幼儀還經常以徐志摩父親的名義寄錢。
徐志摩去世后,向來大手大腳的陸小曼,生活再度陷入困境。
所幸:徐父并沒有因為兒子的去世,斷了每月三百元的生活接濟。
如往年一樣,他仍舊將這些錢存在陸小曼的銀行賬戶中;即便後來得知陸小曼與翁瑞午同居,也是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或許他的此舉,也是為了讓在天有靈的徐志摩安心。
到了1944年,張幼儀也開始接濟陸小曼,每個月打三百元進對方的銀行戶頭。
當然張幼儀的做法性質,是與徐父不同的。
徐父長年累月的接濟,是為了讓早逝的徐志摩感到心安;而張幼儀的接濟,則是為了自己的兒子阿歡。
她覺得:無論如何,陸小曼都算是阿歡的繼母;給陸小曼寄錢,也是替兒子盡責。
即便兒子阿歡對這個繼母從未見面,也從未稱呼過。
就這樣,張幼儀盡自己所能,為陸小曼提供正常的生活費用,這段供養關系,總共持續了四五年,直到她離開大陸時,才迫不得已斷掉。
徐志摩去世后,張幼儀和陸小曼因為供養關系有了交集;而同時被徐志摩愛過的林徽因,對張幼儀更是充滿了虧欠。
1947年,即徐志摩去世的第16個年頭。
這年,病重住院的林徽因,感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,便托人捎話給張幼儀,希望能見一面。
當時的張幼儀恰好在北京參加朋友的婚禮;聽聞林徽因想要見自己的消息,她有些驚訝,也有些錯愕。
畢竟,兩人縱然都參與過徐志摩的人生,但從未有過交集。
她考慮了很久,有些不太想去,但最后還是去了,并且帶上了兒子和孫子。
她其實也想看看,曾經讓徐志摩拋妻棄子要追隨的才女,究竟有著怎樣的魅力。
這種想法,只是出于女子天性的好奇,不夾雜任何恩怨和情緒。
張幼儀來醫院的路上,幻想了無數遍兩人談話的場景。
可真正見到李徽因時,她卻有些難過:因為此時的林徽因已經處于病重狀態,甚至連起身和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後來,在張幼儀的自傳中,她專門回憶起這個場景:
見面的時候,她虛弱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,只是望著我們,頭轉到這邊,又轉到那邊。她也仔細地瞧了瞧我,我不曉得她想看什麼。也許是我人長得丑又不會笑…
當時氛圍有些尷尬,大家都沉默不語;等張幼儀想到話題要打破僵局時,虛弱的林徽因努力拉住張幼儀的手,斷斷續續說道:「終于得見了,幼儀,我欠你對不起,但我不后悔。」
對于林徽因的這段話,張幼儀五味雜陳,也有些說不出的迷惑。
她曾說:「我想她當初之所以想見我,是因為她愛徐志摩,想看看他的孩子。盡管她嫁給了梁思成,她還是愛著徐志摩。但如果她愛徐志摩的話,為什麼她在他失婚以后,還任由他晃來晃去?那是愛嗎?」
愛是什麼?對徐志摩而言,是不惜拋妻棄子的執著癡戀;對林徽因來講,是物是人非后的萬般懷念,對張幼儀來說,是放下過去后的寬容與釋然。
兜轉在這場愛情游戲中,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去愛,因而獲得自由,遭遇傷害,留下遺憾…
但即便是段萬般牽扯的紅塵往事,那些放下的、放不下的,也隨著當事人徐志摩的離去,漸漸黯淡和湮滅在時光中。
自從1922年與徐志摩失婚后,張幼儀獨自打拼多年,也獨行風雨多年。
直到1953年,在香港療養的她,遇到了斯文體貼的醫生蘇紀之,兩人生出好感。
此時的張幼儀早就過了,期待美好愛情的年紀,但蘇紀之對她的照顧,讓她有了對安穩歸宿的渴望。
面對蘇紀之的求婚,張幼儀雖然動心,但還是寫信給美國的兒子徐積鍇,想聽聽他的意見。
當年的歡兒早已長大成家,他接到家書后立刻回信:
「母孀居守節,逾三十年,生我撫我,鞠我育我。綜母生平,殊少歡愉,母職已盡,母心宜慰,誰慰母氏?誰伴母氏?母如得人,兒請父事。」
讀完來信的張幼儀感動不已,她欣慰兒子的理解和支持,也欣慰自己晚年遇到了愛情。
兩人結婚后,有些讓年輕后輩羨慕的琴瑟和鳴。
蘇醫生會因為張幼儀一句話,戒掉多年的酒癮;張幼儀對蘇醫生的孩子們,也是發自內心的疼愛和照顧;兩個人就這樣,如年輕熱戀的情侶般,攜手走向白髮蒼蒼的晚年,直到很久以后,蘇紀之離開人世。
又過了許多年,侄女張邦梅探望獨居的張幼儀,兩人聊到紛紜往事,侄女張邦梅心生好奇的問道:「您愛過徐志摩嗎?」
張幼儀停頓良久,才緩緩開口:
「你曉得,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。我對這個問題很迷惑,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,我為徐志摩做了那麼多,我一定是愛他的。可是,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,我也沒跟人說過‘我愛你’。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可稱為‘愛’的話,那我大概愛他吧。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里面,說不定我最愛他。」
曾經涉世未深,每每讀到這段話,便感懷于張幼儀的癡愛不得,感懷于她對無望愛情的執著牽掛;可後來真正經歷過愛情,與諸多事與愿違的經歷和解后,才漸漸懂得:
這世界上有太多形式的愛,無法用男女之愛來概括。
對張幼儀來講:她曾是徐家的兒媳,也是徐家父母用力呵護的干女兒,更是徐家長孫徐積鍇的母親,這些注定的緣分,永遠不會隨著與徐志摩關系的結束,而發生改變。
她對徐志摩后事的操辦,以及對遺孀陸小曼的接濟,更多是因為對徐家的愛,這份愛,早已經無關男女之情。
1988年,張幼儀在美國安詳去世,享年88歲
值得一提的是,她墓碑上的文字,也真實詮釋了她的心中所愛。
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她讓子女為她墓碑刻上了「蘇張幼儀」四字。
很多人無法理解這份決定的含義,但真正讀懂了張幼儀的人生,便能體會到「蘇」字的重量。
漫長一生,她始終受困在徐志摩前妻的身份中,任由世人妄自揣測。
可很少人卻知:晚年的她也遇到了自己的愛情,那是始終體貼待她的蘇姓男子;她與徐志摩攜手不過五六年,卻與蘇紀之相識相伴20多載。
對張幼儀來說:她一生中最美好和溫暖的時光,也是與蘇紀之攜手度過。
蘇張幼儀,這是對張幼儀人生的最好總結,也是對徐志摩最無情的嘲諷。
早就不屬于徐家人的她,卻因徐家有著操不完的心;而這一切的源頭,都是那個舍身追逐愛情,卻敗給現實的多情詩人。
什麼紅塵癡戀,什麼熱烈情愛,縱然轟烈璀璨如煙火,卻抵不過細水長流的平淡相守。
即便困于柴米油鹽的瑣碎,兩個相愛之人,卻懂得從中尋些浪漫和感動,這才是最好的愛情吧!
代表者: 土屋千冬
郵便番号:114-0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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設立日:2023年03月0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