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站在橋上看風景,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。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,你裝飾了別人的夢。」
想必很多人都讀過這首現代詩《斷章》,卻少有人知道詩的背后是一場長達15年的情愛追逐和一段貫穿一生的追憶悵惘。
1935年,詩人卞之琳寫下這首《斷章》,風靡大江南北,感動無數了戀愛中的男女。人人都在捧讀這本書,卞之琳卻在苦惱心愛的姑娘張充和是否也在「人人」之列。他希望她知道,又希望她不知道。因為在他心目中,拒絕的回答來得晚一分鐘,愛情的希望就多一分鐘。
也許,這就是低到塵埃里的愛情吧。
卞之琳與張充和相識于1933年的北平。有一次,卞之琳受邀去沈從文家做客,與一眾文人才子談詩論書。
席間,沈從文的夫人張兆和的出現打斷了眾人的談笑。大家的目光很快被這位溫文爾雅、氣質不俗的沈夫人吸引,以及她身后那位青布旗袍,扎著雙麻花辮,眼波靈動的少女。
這位少女,正是張兆和的妹妹張充和。
作為出身合肥大家族的名門之女,張兆和、張充和與兩個姐姐張元和、張允和被并稱為「合肥四姐妹」
。姐妹四人個個都是才貌雙全,琴棋書畫,無一不精。葉圣陶就曾評價說:「九如巷張家的四個女孩,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」。可想而知,風華正茂的張充和是怎樣驚艷了時光的一個才女。彼時的她不過19歲,青春明媚,在書香世家的熏陶下已經出落成知書達理,落落大方的模樣。
這一年的張充和剛剛成為北大中文系的一名新生。初到北平,來到姐姐姐夫的家,她當著一群文人的面就地分享起了自己一天的見聞,顯得興奮而熱烈,整間屋子立即在少女的碎玉之聲中變得活潑起來。
彼時熱情洋溢的張充和沒有意識到,人群之中,有個戴眼鏡、穿長袍的瘦書生一直盯著她目不轉睛,并自那一刻起,再難忘懷她的容顏。
後來,巴金等人在北平創辦《文學季刊》,卞之琳與張充和又恰好同在主編團隊之中。中間的筆墨往來,終于讓兩人相互熟絡。
卞之琳了解到張充和的國學水平極高,當年正是憑借優異的國文成就,以旁聽生的身份考入北大,同時從小還接受新式文化的教育,欽佩不已,徹底被這樣一個內外兼修的博學少女深深吸引。
而卞之琳自己當時則在北大外文系念書。他師從徐志摩,在新月詩壇已經小有名氣。卞之琳喜歡張充和,但是作為一個內斂的文人,他羞于露骨的言辭,只是想方設法地希望張充和能進入自己的感情世界看一看。
于是,卞之琳將自己引以為傲的詩作一首又一首地分享給張充和,對她引以為知己。然而,學習古典國學出身的張充和卻并不大欣賞這些剛剛興起的白話詩,認為這些詩空有好看的外殼而無內涵。
卞之琳送得多了,張充和只當他是人如其詩,也是個沒有什麼內涵的男人。對于張充和的反感,卞之琳卻并不知情,反而開始試探性地寫去一些短詩和長信,以一種顧左右而言他的含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意,他自以為把感情包裝隱藏得很好,卻忘了張充和終究是學文的女子,心較比干多一竅,怎會讀不懂這些弦外之音。
當張充和確認卞之琳在追求自己后,她很快也陷入一種苦惱,她自認對卞之琳從未產生過男女之間的情愫。加上兩人的文學方向不同,一個寫現代詩,一個愛好古典文學,這在張充和看來,根本聊不到一起,她始終只把卞之琳當做普通朋友。
然而,張充和明白詩人多心,注重自尊的心性,她不愿在明面上傷害卞之琳,只是以冷處理的方式將書信放在一邊,不予理會。
可是現實中,張充和的這種做法反而讓卞之琳越挫越勇。
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一個人,況且此前還有沈從文以百封情書成功追求張兆和的案例,無論如何,他都沒有放棄的理由。日子久了,卞之琳對張充和的苦戀逐漸成為文化圈里公開的秘密,甚至有熱心者特意設宴代卞之琳邀請張充和,想要撮合他們。張充和始終不為所動,後來干脆連宴會也不參加了。
作為張家姐妹中年紀最小的一個,張充和向來個性最強,也最為果斷。她始終認為,三姐張兆和當年因為感動,妥協嫁給沈從文就是一個錯誤,以至婚后的生活不算美滿。因此,她斷然不愿重蹈覆轍嫁給多情文人。
因此,任是卞之琳再寫來如何連篇動人的情書,她的回復始終是五個字:我們不合適。卞之琳向她發出邀約,她也總是目的明確地表示拒絕。在張充和看來,不愛一個人,便不與之周旋,這本身是一種尊重。
在接二連三被拒之后,卞之琳自然明白佳人無意。他其實早該想到,自己是固執沉悶,沉溺于個人精神主義的詩人,而張充和則是活潑開朗,生活在燦爛陽光下的大家閨秀。自己這樣一個無趣而沉重的靈魂又如何配得上她?
比這更讓卞之琳難過的是,愛情失意的同時,他也自此失去了一位交心的好友。倘若沒有過去頻繁的詩詞表白,或許他們還能繼續以朋友的名義交往,或許他還某種晦澀的方式朦朧地愛著她,在一絲希望中聊以慰藉,如今卻是連希望也化為泡影了。
1935年,張充和因病離開北平,回到了蘇州療養,也間接帶走了卞之琳的一顆心。在愛而不得的失意之中,他開始寫明月,寫窗子,寫風景,他寫的是張充和,也是自己。
也許是因為吃了愛情的苦,他寫的詩不再曲折晦澀,反而有一種深刻直白的大道至簡。《斷章》正是他在感情世界里歷經千帆后的輸出絕響。
張充和走后,在這座沒有愛人的城市里,卞之琳再也找不到待下去的勇氣和意義。在日夜思念的折磨中,他一路追隨張充和從北平到了蘇州。
張充和也盡到地主之誼,帶著卞之琳游玩。在春水碧于天,畫船聽雨眠的煙雨江南,卞之琳心有不甘般又一次明確地表達了心意,毫無意外被再次拒絕。
後來,他還將曾經洋洋灑灑寫給張充和的愛慕詩,整理到了詩集《裝飾集》中送給她,也第一次受到了張充和的回信,卞之琳以為是愛情迎來轉機,沒想到得到的卻是「缺乏深度」
的批評。事實上,這是張充和早就想告訴卞之琳的,只是考慮到對方的自尊,她遲遲沒有開口,如今的回應,只為真正斷絕他追求自己的念頭。
果不其然,這次回應確實也讓卞之琳痛不欲生。這是人生當中的第一次,他的愛情,連同他引以為傲的才學,一并遭到了否定。
心碎之中,卞之琳決定遠赴異國留學,離開這片傷心之地。離開的那天,張充和來送他。然而,縱使相見,兩人終究沒有再說什麼。
1948年,張充和結識了北大西語系的德裔學者傅漢思,對方開朗陽光,十分帥氣,一切都符合張充和的擇偶標準。在相識相戀不到一年后,兩人便步入婚姻的殿堂,并雙雙赴美定居。
遠在英國的卞之琳得知這個消息后,心中刺痛。當初張充和拒絕卞之琳給出的理由是二人志趣不同,一句她最愛的是古典文學,讓卞之琳望而卻步,苦追了十幾年。而如今她卻閃婚嫁給了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的事實,還是讓卞之琳耿耿于懷。
1953年,人到中年的卞之琳再次來到了張充和的故鄉,走在這里的每一處,他仿佛還能看到當年那個明媚燦爛的女子。
一聲嘆息。從初見的驚鴻一瞥,到苦戀至對方結婚成家,卞之琳在這條路上足足堅持了15年,等待了15年,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,只能在信中默默祝福戀人。
不過人生總要向前看,1955年,卞之琳遇到了另外一個被情所傷的女子青林,也許同病相憐最能共情,他們後來走在一起,成為了彼此的依靠,相互療愈、守候了彼此40年。而在現實的相擁取暖中,卞之琳終于也放下了那段多情的過往。
後來,卞之琳和張充和在分別33年過后,還有過一次重逢。而彼時兩人都已經是發如雪鬢如霜的年紀。相顧無言,只有一笑,一如他們當年的離別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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