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4年,一場頗為荒唐的失婚案,成為北平城各大報社爭先報道的焦點。
據說:身為原配的何氏,得知丈夫愛上了才華橫溢的新時代女子,便前來北平索要名分;而因為兩人早就分居多年,身為北大教授的丈夫,無論如何都不承認婚姻的有效性;正當何氏走投無路時,卻得公公資助200元,于是她將丈夫告上了法庭。
原配何氏大字不識,在法庭辯訴中處于不利地位的她,又因得到江冬秀和胡適的幫助,贏得反轉性的勝利;最后,身為教授的丈夫,不得不賠償7000元,才徹底與這場包辦婚姻斷絕關系,如愿與才女沉櫻幸福相守。
這場官司之所以被人津津樂道,是因為官司的男主角,正是名震北平的北大教授梁宗岱。
更有趣的是,縱然梁宗岱學貫中西,是民國耀眼的翻譯家和詩人,但他為后世留下的,卻是豐富且荒唐的婚戀史。
在這場官司中,他為了才女沉櫻不惜與原配對簿公堂,寧愿身敗名裂,也要徹底擺脫封建婚姻,與才女沉櫻相守。
可就在如愿抱得美人歸后,梁宗岱卻又以「沖冠一怒為紅顏」的荒唐行為,東拼西湊3萬元為名伶贖身;但這份同情和任性帶來的結局,卻是妻離子散,事業凋敝,素未謀面的小兒子,更是此生不愿見父親。
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文化界,梁宗岱算是浪尖上的人物。
1903年,梁宗岱出生于廣西百色;因為成長在書香門第,梁宗岱也是少年得志,16歲就獲得了「南國詩人」的美譽。
到了1923年,他憑借卓越才華,被保送到嶺南大學文科,第二年踏上赴法留學征程。
因為與法國文學結緣,梁宗岱也擁有著法國人的浪漫和自由,以及愛幻想、感情豐富的特點。
留學期間,他風度翩翩,如愿陶醉在法國文學的浪漫中;後來他將最喜愛的《月光曲》譯成中文,發表在國內的《小說月報》上,也因此獲得「法國文學翻譯先驅者」的地位。
在這個浪漫國度的滋養下,梁宗岱的思想萬般開放和跳脫,可以說, 所謂的浪漫,其實是他瘋狂主義的象征。
梁宗岱性格灑脫隨意,為人處世便也有幾分桀驁和荒唐,所以也鬧出無數笑談。
在法國留學期間,他與著名翻譯家傅雷,曾因美術問題大吵起來,情緒激動的他,甚至要動手打人,最后還驚動了巴黎警察局。
後來任職北大教授,他更是常與人談論文學,但是每每意見不合,就與其他教授扭打成一團;而學生們則在旁邊加油助威,成為校園里屢屢上演的鬧劇;為此,沈從文還曾調侃,稱梁宗岱的作風是 「江北娘姨街頭相罵」。
最有趣的是:梁宗岱后期在復旦大學教課時,曾受邀參加重要的校務會議;但是會議前,他卻臨時跑到幾十里地的村莊去了;眾人以為他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會議,但令人驚嘆的是:他不僅在會議前回到了學校,而且,還用竹簍背回來一頭瘸腿的奶羊,說是村民賣給他的。
這樁奇葩事,也徹底讓梁宗岱的神速和臂力,成為了文化圈的奇談。
雖然形式古怪和荒唐,但梁宗岱的才華卻是被世人公認的;如果喜歡外國文學的朋友們,不難發現,經他翻譯的莎士比亞、歌德、里爾克、瓦雷里等世界文學大師,依舊在中國風行。
而「著名詩歌翻譯家」的名號,更是非梁宗岱莫屬。
也是這樣的卓越和優秀,梁宗岱才有機會,與著名才女沉櫻相遇。
1931年,從法國留學回國的梁宗岱,受到國內名校的無數邀約;思來想去后,梁宗岱最終選擇前往北大任職;年近28歲的他,也因相貌不凡、談吐機智,得到北大學生們的熱烈歡迎。
也是這年深冬,梁宗岱與沉櫻在一場文學沙龍上相識。
同擅長文學的梁宗岱般,生于1907年的沉櫻,也是生長在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中。
她祖父是一位清朝官員,父親也飽讀詩書,母親雖然識字不多,但是卻能背誦許多舊詩,雖然那個年代講究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,但因為家中重視教育,沉櫻也有幸上了新式學堂。
古典書香的熏陶,讓沉櫻自小知書達理;表面文靜含蓄的她,也因為熟讀古今文人氣節,性格里也藏了份果然毅然的傲骨作派;這份「眼里容不得沙子」的決然,也是造成與梁宗岱婚姻悲劇的主要原因,當然這是后話了。
認識梁宗岱那年,24歲的沉櫻因戲劇家丈夫移情別戀,毅然結束了這段短暫的婚姻。
雖然婚姻不幸,但事業上卻是一片明朗。那時的她已是文壇耀眼的明星,出版過三部小說集,茅盾和沈從文都曾對她大加贊賞。
失婚后,沉櫻遷居北平。
在「讀詩會」這場沙龍活動中,梁宗岱初次見到沉櫻,便深深記下了她的模樣:
「一口流利的北京話,穿一件蟹青嗶嘰的旗袍,五分寬同色緞邊,外加一件黑絲絨的背心,圍著一條白紗巾…神采秀逸,豐姿動人」。
這番細膩的觀察,也讓人由衷感受到梁宗岱的萬般柔情;而初見梁宗岱的沉櫻,也是充滿敬仰和佩服,她知他歐洲留學多年,知他少年成才,更知他在文學、翻譯上有極高造詣…
同樣的愛好,同樣的敬仰和愛慕,也讓兩人一見鐘情。
沒有多久,兩人便租下一所簡單的小院,開始了同居生活。
之所以沒有與沉櫻結婚,是因為梁宗岱早前曾有場包辦婚姻。
在這樁婚事中,梁宗岱受父母之命,娶了素未謀面的何瑞瓊;因為反感這場婚事,梁宗岱在新婚夜以「裸奔」相威脅,才沒有被逼入洞房。
為了擺脫這樁婚事,他與原配何瑞瓊口頭約定:兩人解除婚姻,出于回報,自己將出資送何氏赴廣州讀護士學校,學成以后各人婚嫁自由。
對于這個提議,何瑞瓊也同意了。
但讓何瑞瓊沒有想到的是,答應資助她上學的梁宗岱,竟然全然忘記了這個事情;除了最開始寄來的10元大洋,何瑞瓊從上學到畢業,再也沒有收到梁宗岱的任何資助和問候。
後來,得知梁宗岱留學回國成為北大教授,與才女沉櫻公然同居,何瑞瓊直接同廣州來到北平,要求梁宗岱給自己個名分。
這各有謀劃的行為,也促成了文章開頭提到的那樁荒唐失婚案。
更有趣的是: 梁宗岱素來與胡適交好,但在這場失婚案中,素來怕老婆的胡適,只得站在江冬秀這邊,為何瑞瓊出庭做辯護。
在法庭上,素來與梁宗岱交心的胡適,出面指責梁宗岱婚內出軌的行為,并要求梁宗岱賠償何瑞瓊各項費用。
正是胡適的摻和,讓這場「教授婚變案」,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。
最后,梁宗岱不得不賠償原配7000元,才得以終結這場包辦婚姻;但因與文學院院長胡適徹底鬧掰,梁宗岱毅然辭去了北大教授的工作,帶著沉櫻前往日本,以躲避這漫天的流言蜚語。
遠赴日本,是名聲狼藉的梁宗岱不得已的選擇;而面對愛人的決定,沉櫻卻沒有任何抱怨和指責,縱然異國他鄉免不了漂泊,她也毅然相隨。
在日本生活的4年中,他們住在葉山一間精致可愛的小屋里;梁宗岱安靜地寫作、翻譯,沉櫻則陪伴在身邊,充當起他的文獻整理員。
紅袖添香,歲月靜好,這樣的恩愛相守,也讓身在日本的好友巴金無比感嘆:
「在松林中的安靜生活里,他們夫婦在幸福中沉醉了。我在他那所精致的小屋里親眼看見了這一切。」
也是沉櫻無怨無悔的付出,讓梁宗岱才得以靜下心來,從事翻譯工作;這段時間,他先后翻譯了歌德、瓦萊里等眾多名家的詩作,飽受國際文人的關注;受丈夫創作的影響,沉櫻后期的作品,也偏向詩意浪漫的法國風格。
到了1935年的5月,兩人才返回北平,正式結婚;後來的兩人,也先后有了一兒一女,日子也算是順遂安穩。
但是婚姻終究不是愛情的浪漫絢麗,當兩個人同處一個屋檐下,也免不了要有付出和犧牲。
而梁宗岱和沉櫻之間的分歧,在于梁宗岱想讓沉櫻做個完全的賢妻良母,沉櫻卻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文學天地;屢次爭執無果,也讓兩人的感情有了微妙的變化。
到了1941年,梁宗岱的父親去世,他只好離開懷孕的妻子,獨自回江西奔喪。
朋友見他心情沮喪,便拖著他去聽戲;對戲曲從來不感興趣的梁宗岱,因為拗不過熱情邀約,便被拉進了戲院。
生平第一次進到戲院,梁宗岱多少有些別扭。
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詞,讓他覺得索然無趣,正要想辦法離開時,一個曼妙柔美的花旦,突然入了梁宗岱的眼睛。
台上的花旦我見猶憐,唱得更是九曲回腸,繞梁三日;而那出名為《午夜盜香妃》的悲劇戲曲,更是台上佳人雙眸蒙了水霧,淚珠欲落未落,讓人心生憐憫。
劇照
戲曲結束后,梁宗岱無法控制般,跟去后台拜訪;當得知對方就是當地有名的「正花」甘少蘇時,他立刻寫下一首詩:
「商音怨亂最傳神,戲越苦時情越真。唱到紅羅凄絕處,錯認蘇娘是前身。」
隨后將這首詩獻給甘少蘇,但尷尬的是:自詡深情的梁宗岱發現,佳人猶憐,卻目不識丁。
兩人聊天時,梁宗岱才知道:正所謂紅顏薄命,本就出生貧苦的甘少蘇,因為長相俊俏,被國民黨軍官鐘樹輝強行霸占,為了逃避諸多姨太太們的刁難,甘少蘇才登台演唱。
這番悲慘身世聽得梁宗岱熱淚盈眶,他不忍明珠蒙塵,便對朋友說道:
「我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,我一定要改善她的境遇。」
性格本就莽撞的梁宗岱,想到的方法便是:主動跑去與鐘樹輝交涉,要求對方還甘少蘇自由,這番莫名的挑釁,讓兩人大打出手;最后梁宗岱東拼西湊三萬元,才向鐘樹輝買下了甘少蘇的自由。
對于這個結果,梁宗岱是滿意的,但也忘了這件事造成的后果。
沒有多久:時任清華教授的梁宗岱,為伶人籌錢贖身的事情,徹底被宣揚開來;就連《廣西日報》還特地刊登了此事,標題為: 教授為伶人大鬧全武行。
眾人的議論不休,也讓這段荒唐事鬧得沸沸揚揚。
而恢復自由身的甘少蘇,也干脆趁熱打鐵:
「弄到今天,社會上傳得不堪入耳.....我的意思是將錯就錯,我亦不想再過舞台生活,請你為人為到底,送佛送到西......」
甘少蘇的意思很明白:你把我從鐘家贖了出來,但我沒有出路了;因為你得罪了鐘樹輝,戲班子也不敢要我了,現在八卦傳得沸沸揚揚,都以為咱們兩個人有關系,如果你不給我名分,我就走投無路了。
到了這種地步,梁宗岱猶如啞巴吃黃連,有苦說不出;但為了那份顏面,他也只好說道:
「本來是全心為了你的藝術前途,誰料今天弄到如此地步,我已有老婆,沉櫻一定不容許我的,但是到現在亦只好這樣了。」
所以,他寫信給沉櫻,希望給甘少蘇一個歸宿;為了讓妻子同意,他在信中特別強調:只把甘少蘇留在老家,讓她照顧自己年邁的繼母,絕對不會把她放在身邊,更不會讓她影響沉櫻的家庭地位…
此時,沉櫻已懷有身孕,當她得知丈夫花3萬為名伶贖身的消息時,就氣憤無比;如今丈夫又提出這樣的荒唐請求,讓本就遭受過前夫背叛的沉櫻,更是愈加絕望。
沒有感情的婚姻,她不愿意再維持;失去真心和責任感的丈夫,她此生也不愿再相見。
所以,行事決絕的沉櫻,直接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離家出走。
友人想要勸她不要沖動,不要離開,沉櫻的態度卻異常堅決。
她說:「我要走得遠遠的,永世不再見梁宗岱。」
聽聞消息的梁宗岱,連忙從老家跑到上海機場挽留妻子,但沉櫻卻連一句話都不愿同他說;毅然登上了前往台北的飛機。
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,梁宗岱才失魂落魄般離開機場;此時的他,才知道自己給妻子沉櫻帶來了多大的傷害。
而被梁宗岱拯救的甘少蘇,也如愿嫁到梁家。
晚年的她曾在《宗岱和我》一書中感嘆:
「在縱情聲色、人欲橫流的社會里,宗岱拋棄了世俗觀念,用藝術審美的眼睛來鑒別人的品性,從社會的最底層發現了我,付出了很高的代價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,讓我恢復了人的尊嚴,走出了苦海,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。」
梁宗岱與甘少蘇
可是娶戲子是要付出代價的,這份代價也是無法逃避的。
早年,梁宗岱為了迎娶才女沉櫻,不惜與原配對簿公堂;而后又為了戲子,逼得懷有身孕的妻子離家而去…這樁樁件件的荒唐事,梁宗岱縱然滿腹才華,也落得個「拋妻棄子、始亂終棄」的狼藉名聲。
因為負面影響,梁宗岱再次丟掉了教授的工作;後來到了特殊年代,翻譯事業受挫的他,只得在老家潛心中醫,聊以自慰;也是因此,他翻譯的歌德《浮士德》只有半部面世,令無數學者遺憾不已。
但細究這份遺憾,多少也是因梁宗岱的荒唐行為造就的。
正是這份荒唐,讓沉櫻與他死生不復相見。
後來的兩人,不是沒有恢復過聯系;在大女兒的幫助下,沉櫻逐漸釋懷了對梁宗岱的恨意,她會寫信給大陸的梁宗岱,談論他素未謀面的兒子梁思明:「不服輸像你,遇事過于和善像我。」
這樣的比喻和形容,也讓梁宗岱對這個陌生的兒子,愈發好奇和思念。
但是梁思明似乎也是繼承了母親的執拗,對于這位背叛家庭的父親十分反感;他不愿意見那個人,對于別人的勸解,他回懟道: 「父親當年那樣對待母親,我不想見他。」
但是值得注意的是:在對子女的教育上,沉櫻從未給他們灌輸過「他們的父親不稱職」這樣的思想,而是客觀而又理智地跟子女說道: 「和他分開,其原因既簡單又復雜。他很有錢,是一個有雙重性格的人。我只有離開他,才能得到解放,否則,我是很難脫身的。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,決不順著他,大概這也算脾氣吧。」
可子女對這位親生父親的怨恨,卻從未因為母親的釋然而得到緩解;他們憎恨父親對家庭的不負責,憎恨父親的荒唐行為,更憎恨父親在母親離家出走后,選擇迎娶甘少蘇…
因為這份恨,小兒子與梁宗岱,此生便從未相見過。
【放在最后的話】
到了1982年,年邁的沉櫻回到闊別幾十年的大陸,她見了許多好友,逛了好多地方,卻閉口不提梁宗岱。
當聽聞沉櫻回到大陸的消息,梁宗岱立馬發來邀請;彼時他已經病重難行,所以他希望沉櫻能夠來北京見自己最后一面。
沉櫻
可想來想去,沉櫻還是拒絕了。
如當年的決絕般,她再次離開大陸;不愿與梁宗岱見最后一面。
對于沉櫻的這番選擇,有人說:她始終是愛他的,因為這份愛,所以她眼中揉不得沙子,用離家出走捍衛自己的自尊,也是因為這份愛,她獨自居住台北數十年,也獨自撫養孩子們長大,卻始終不肯再嫁;更是因為這份愛,她不愿讓梁宗岱看到自己年老色衰的樣子,只愿在有生之年,為這段回不去的往事留下一個完美的形象。
或許也是愛的,可是思來想去,愛與不愛似乎沒有那麼重要了。
從沉櫻以決絕的姿態離開梁宗岱起,他們便注定回不去了。
不管梁宗岱是否真心悔過,從他選擇為甘少蘇「負責」時,沉櫻的心便也死了。
離家出走這件事,更像是沉櫻涅槃重生的開始;她不再是他的妻,也不再困于家庭主婦的單項選擇里,因為這番大膽的離去,她不必再為愛情將就,也不必再為不值得的人傷心流淚,更因為這份難得的機會和自由,實現了自己的翻譯家夢想,憑借翻譯茨威格的小說集,打破了台灣翻譯的記錄。
世間大雨滂沱,沒有人能為我們背負更多;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,除了自渡,他人也愛莫能助。
所以啊,相比于浪漫的愛情,忠貞的婚姻, 每個人最該學會的,便是為自己而活。
當婚姻成為一場辜負,能夠及時抽身離去,這便是真正的清醒與透徹。
當學會愛自己,懂得為自己遮風擋雨,這世間便也不會再有誰,能夠輕易傷害自己。
——END——
代表者: 土屋千冬
郵便番号:114-0001
住所: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
資本金:2,000,000円
設立日:2023年03月0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