豐子愷道出弘一法師出家真相:他只是到了「人生三層樓」的第三層
2023/07/14

「慈悲對世人,為何獨獨傷我?」這是1918年,李叔同正式剃度皈依佛門后,與其有過刻骨愛戀的妻子喊出的話。和世人一樣, 他的日本妻子雪子怎麼也不能明白: 在世俗已經名利雙收的李叔同,為何要出家做弘一!

雪子千里迢迢趕到弘一法師出家的虎跑寺, 試圖用11年的感情喚他還俗。然而,弘一法師卻始終連見面的機會都不肯給雪子。

在此之前,弘一法師出家前曾給雪子留了一封信,這也算弘一法師在俗時的絕筆信了。在信里,弘一法師寫到:

對你來講硬是要接受失去一個與你關系至深之人的痛苦與絕望,這樣的心情我了解。 但你是不平凡的,請吞下這苦酒,然后撐著去過日子吧,我想你的體內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、怯懦的靈魂。愿佛力加被,能助你度過這段難挨的日子。 做這樣的決定,非我寡情薄義.......

在西天無極樂土,我們再相逢吧。

弘一法師

對于雪子來說,弘一法師的突然出家是她一輩子最大的謎團。一般人,皆是看破紅塵后厭世或者無家可歸而選擇出家。而這些,在弘一法師身上都不成立。

弘一法師在俗時, 是有名的教育家,書畫家,此外他有家有室,且婚姻美滿幸福。這樣的一個人,突然選擇出家,實在很難讓人理解。

于是乎,在弘一法師出家后,無數人紛紛開始猜測他出家的背后原因。

有人說,弘一法師出家與他的破產有關,1911年以后,他家的產業遭受了兩次致命的打擊,原因是辛亥革命引起的票號倒閉, 這使得李家的百萬資產蕩然無存,世人覺得弘一法師出家是無法接受破產的打擊。

而實際上, 弘一法師本就不是普通人,對于錢財的看法自然也與普通人有異。實際上,在辛亥革命爆發并最終導致弘一法師破產時,他對此不僅沒有絲毫的怨懟,甚至還是充滿喜悅的,因為這意味著腐敗的滿清政府被推翻、國家開始變革、河山有望光復。這點,從事后李叔同的詩作中可見一斑。

還有人說,弘一法師突然出家與友人的離去有關,弘一法師有感于人世終究不過 「生離死別」而遁入空門。

這種說法的依據是弘一法師在俗時,「天涯五好友」中有位叫許幻園的有人,有一天,雪中他突然敲門與弘一法師道別說:「我家破產了,我要走了」。弘一法師面對好友的突然離開,感傷不已 ,在雪地里呆呆靜站幾個小時后,他回屋創作了著名的《送別》。

天涯五友圖

「天之涯地之角, 知交半零落, 一壺濁酒盡余歡 ,今宵別夢寒。」 《送別》中的字句如此凄婉悲愴,也難怪世人會猜測弘一法師的出家與此有關。但真實的情況是, 許幻園辭別弘一法師發生在1913年,而弘一法師出家則是在1918年,如果真是為此事出家,不應該等到五年后,更應該是當時。

在破產說,傷別說等等之外,還有一種說法也引發了熱議,那就是:因一名伶的感情糾葛而出家。 世人所說的這個名伶是天津著名的歌妓楊翠喜。

早在20世紀初,弘一法師還是少年郎時,當時在天津的他就結識了名伶楊翠喜。那時候的弘一法師,每逢楊翠喜登台,必會捧場,一如今天影視歌明星的粉絲。不僅如此,弘一法師還經常等著楊翠喜散戲后,打著燈籠和楊翠喜一同回家。此外,兩人還經常探討戲曲,一 個翩翩富家公子,一個是容貌才華于一身的歌妓,一來二去間,兩人有了男女的情愫。

楊翠喜

弘一法師與楊翠喜短暫別離時,還曾為楊翠喜創作了詩詞,以訴相思之情。以下這首

《菩薩蠻》就是弘一法師寫給楊翠喜的詩作之一:

晚風無力垂楊嫩,目光忘卻游絲綠;酒醒月痕底,江南杜宇啼。癡魂銷一捻,愿化穿花蝶;簾外隔花蔭,朝朝香夢沾。

據傳,兩人甚至約定締結了鴛鴦之盟。但就在李叔同赴日本留學期間的1907年,楊翠喜卻被小王爺載振看中,并被有心人買來送給了載振 ,用于「美色賄賂」。這一事件后,痛失愛人的弘一法師傷心不已,而楊翠喜也在不久后因為命運的顛沛流離而抑郁終。

人們猜測,這很可能就是導致弘一法師出家的真正原因。但我認為,從時間上來說,事發時間是1907年,這與弘一法師出家時間相隔了整整十一年, 所以這個說法也站不住腳。

相比之下,弘一法師的高足豐子愷給出的說法,才是真相所在。豐子愷與李叔同關系深厚,兩人在俗時就來往密切,在1918年李叔同出家后,二人來往也十分頻繁。從豐子愷的年譜中可以看出, 1927年秋李叔同還曾在豐子愷家中小住,可見兩人關系非同一般。

關于弘一法師出家的真相,豐子愷認為,弘一法師出家看似突然,實際卻是一種必然,這種必然性,豐子愷用「人生三層樓」論,進行了詳細的闡述。

豐子愷曾經這樣解釋:他怎麼由藝術升華到宗教呢?當時人都詫異,以為李先生受了什麼刺激,忽然「遁入空門」

了。 我卻能理解他的心,我認為他的出家是當然的。

弘一法師

豐子愷認為,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 :一是物質生活,二是精神生活,三是靈魂生活。物質生活就是衣食。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。靈魂生活就是宗教。

與此相對應的,人的生活就是一個三層樓。第一層的人,只要物質充裕、子孝孫慈就滿足了。第二層的人,則是在藝術創作等精神領域有所成就的人。而第三層的人,他們在滿足了「物質欲」、「精神欲」后,并不滿足,而是努力去探求人生的究竟, 宗教恰是探求的一種方式。

這最后一種人,就是弘一法師這種,他們中的典型代表就是宗教徒。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,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,宇宙的根本,也只有如此,才能滿足他們的「人生欲」。

豐子愷指出:與其他出家之人不同的是,弘一法師,是因為物質已得到最大滿足,同時,藝術也達到了很高境界,所以才「必然」地升華到宗教中。因為,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!

實際上,豐子愷的說法,在弘一法師出家后得到了印證,從弘一法師出家前后的書畫作品就可以發現:入宗教后,弘一法師的作品漸入佳境,完成了質的飛躍。

以下,就是弘一法師出家一年和四年的書法對比圖:

書法對比圖

弘一法師高足豐子愷對其出家的說法,也得到了弘一法師研究者的認同,他們表示:

豐子愷的「人生三層樓」說,一掃世俗對李叔同出家因由所推測的破產說、遁世說、幻滅說、失戀說、政界失意說等等他心測度,切合實際,振聾發聵。我想,豐子愷應該是最了解他的老師的吧。

大概,也只有弘一法師自己教出來的高足,才能真正懂他了吧。然而,對于世俗的一切,弘一法師在俗、出家都從未在乎過。他的一生,是真正大徹大悟的一生,真實的他 ,63個流年里,在俗39年,在佛24年。出家后,他恪遵戒律,清苦自守,傳經授禪,普度眾生。

「無盡奇珍供世眼,一輪圓月耀天心」。趙樸初這樣評價他。連一世高傲的張愛玲也曾為表達對弘一法師的崇敬說:「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,我從來不是的——至少, 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,我是如此的謙卑。

1942年,在佛24年后,63歲的弘一法師留下 「悲欣交集」四字,從容圓寂。

臨終前,他囑咐弟子在火化遺體之后,記得在骨灰壇的架子下面放一缽清水,以免將路過的蟲蟻燙死。

弘一法師圓寂

這位得道高僧,直到生命最后一刻,心里惦記的還是眾生,哪怕它是卑微到極點的螻蟻。他 臨死前這份心思的細膩,也只有真正慈悲的人才可以做到吧!

遙想最初弘一法師出家后,雪子回國前與弘一法師最后一次江面見面的情景,不禁淚流滿面:

清晨,兩舟相向。「叔同——」雪子喚!「請叫我弘一。」弘一法師作揖道。

雪子: 「弘一法師,請告訴我什麼是愛?」

「愛,就是慈悲。」

今天看來,弘一法師,對妻子雪子看似薄情,實際卻是大愛,只是,這大愛,非常人能懂。或許,經年后,雪子也懂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