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多年后,在風光綺麗的夏威夷,白髮蒼蒼的趙四小姐,還依舊清楚記得:
她第一次走進她的少帥,是以私奔這種驚世駭俗的方式。
那是1927年8月的一天,落日西沉,薄暮綺云卻掩不住夏日的余溫。
坐落于天津海河的蔡公館舞廳,已是觥籌交錯的熱鬧。
眾多名流俊才中,那個身著白色西裝、眉目俊朗的一位男子分外惹眼。
經姐姐介紹,15歲的趙四才知,那便是聞名天下、橫刀立馬的風流少帥張學良。
或許是注意到她的打量,他便笑著伸出手邀舞:「可以嗎?」
一個不經意的舉動,恰恰是他們緣分的開始。
那年的趙四還只是待字閨中、備受父母寵愛的富家四小姐。
趙家雖無法與東北張家相提并論,卻也是備受尊榮的權貴名門。
她的父親趙慶華曾任東三省「外交部長」,后官至交通次長,雖供職于北洋政府,與張家也算有交情往來。
作為家中第四個孩子,父親為她取名為趙綺霞。
「余霞散成綺」的詩情畫意,詮釋著為人父母對女兒的祝福和期盼。
因在家中排行第四,世人倒習慣喚她趙四小姐,時隔多年,「趙四」這個名號與她如影相隨;而她最喜歡的「趙一荻」這個稱呼,則是她英文名的中譯名。
在新舊交替的民國時期,世家女子多流行參加私人舞會。
蔡公館的舞會晚宴,更是名流云集。
也是因此,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趙四小姐,遇到了讓她情定終身的少帥張學良。
向來情場風流的張學良,憑借不凡的談吐和才情,很快就征服了這個少女的心。
兩人分別后,回到東北的張學良還特意寫信:希望趙四小姐,能前來東北待幾天。
可是此時的張學良哪里知道:所有的故事走向,都被老謀深算的趙家父母掌握在手中。
當趙四接到張學良邀請后,曾與父母說過自己的行程。
最開始,愛女心切的趙慶華死活不同意女兒獨自去東北;因為家國動蕩,路上危險層出不窮,再加張學良早已有妻室,而尚未出閣的趙四主動赴約,這必然會遭受世人的非議。
可奈何趙四是鐵了心,為了逼父母就范,她甚至還主動退了學。
這一哭一鬧間,趙家父母的心,自然是軟了下來,就此勉強同意。
所以在收到趙四小姐回信后,張學良立即派了副官陳大章,去天津接趙一荻。
因為:讓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女孩前來沈陽,張學良不放心;而陳大章則是他多年貼心的秘書,辦事素來嚴謹周全,也是去接趙四小姐的最好人選。
最終,在陳大章的陪伴下,15歲的趙四登上了北去的火車。
臨出發前,家中父母兄姐全部來到車站為她送行;當時陳大章還很感嘆:到底是愛女心切,前去東北玩幾天,趙家也要有如此大陣勢送行。
可是,就在趙四如愿到達沈陽后,父親趙慶華突然在報紙上發表聲明,稱四女綺霞為自由平等所惑,竟然私奔了;因為有辱門楣,趙家決意和她斷絕關系。
于是,一場趙四小姐為愛私奔的新聞,在天津城轟轟烈烈地渲染開來;沒隔多久,張學良所在的沈陽,也因這則新聞轟動起來。
街頭巷尾對張學良和趙四的關系議論紛紛,猜測不斷。
這份猝不及防的新聞,也讓張學良徹底陷入被動。
據副官陳大章回憶:
張學良曾問過趙四小姐:家人不是已經同意你來沈陽玩幾日了,怎麼成私奔了?
對于這番略帶不滿的責問,趙四也是支支吾吾,說不清楚。
也難怪趙四大惑不解,因為這場轟動北方的私奔事件,本就是父親趙慶華的精心運作。
可以說:趙家父母是用一場無法回頭的豪賭,逼迫有家室的張學良,接納女兒的未來。
東北張家和天津趙家,長久以來就有往來;作為名震全國的東北少帥,張學良的優秀和魅力,自然也被趙慶華夫婦所認可;只是張學良天生的風流多情,也讓兩人有所顧忌。
的確,風流少帥曾經說:
「其實我并沒有怎麼追過女人,除一兩個女人我主動追過之外,大都是女人追我。」
若是沒有趙家父母的苦心運作,趙四小姐,恐怕也不過是那大多數之一。
這世上,凡為人父母者,無不希望兒女幸福美滿。
他們無法阻止女兒對張學良的癡戀,便只能想辦法讓女兒走進帥府的大門。
選擇以送女兒北上的名義,實現絕情于公眾的手法,既斷了張學良的退路,也保存了自家門楣的清白。
可以說:這是一場危險的豪賭。
但是趙慶華終究是賭對了,他料定了張學良的敢作敢當,料定了他的江湖俠義。
如他所愿般:騎虎難下的張學良,最終把這個15歲的女孩領進了沈陽帥府。
賢惠明理的髮妻于鳳至,看著這個跪地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孩,亦是心生憐憫,最終給了她「女秘書」的身份,將她安置在了大帥府。
至此,一場奮不顧身的私奔,也最終呈現了真實的面目。
相比女孩為愛癡狂的單純,趙慶華那般如政客的老謀深算運作,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賭,才是成全趙四與張學良情緣的重要基礎。
所以,晚年的張學良也曾感嘆:
老爺子登了報,把她趕出了祠堂。這樣她就回不去了。怎麼辦?弄巧成拙了。我說,天下事就是這樣,婚姻之事,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的。
一句陰差陽錯,也揭開了他與趙四似緣似命的相守。
初入大帥府的趙四,沒有任何名分。
于鳳至為她安排了秘書的工作,她便只能以侍女和秘書的身份成為張學良的女人。
從嬌貴的大家閨秀,淪為少帥府的侍從小姐,甚至連二奶和小妾都不算……這樣的愛,是委屈求全的。
她對于鳳至說:自己不求名分,只要能陪伴少帥身邊就好。
在家規甚嚴的大帥府,她也只能靜靜的守著,哪怕后期為張家生下一子,但張學良依舊無法給予她任何名分。
無論是為愛癡狂的盛大奔赴,還是歸于寂寥的孤獨期盼,都成了她的心甘情愿。
我想:如果沒有那場震驚全國的西安事變,張學良一生都會情債不斷。
縱然趙四為愛奔赴,也始終等不來鄭重的名分。
西安事變后,曾經叱咤風云的張學良,瞬間淪為階下囚;在宋美齡和于鳳至的周旋懇求下,蔣介石才留了張學良性命,改為十年監禁。(而囚禁半生,則是後來的事情了)
作為髮妻的于鳳至,從英國攜兒女回國后,毅然與夫相伴;而趙四小姐則在副官的安排下,攜帶幼子前往香港避難。
一千多個日夜,是英雄最氣餒的時光,也是于鳳至最痛苦的時光。
她看著昔日意氣風發的丈夫,如今日漸頹廢,將自己關在屋里,整日唱《四郎探母》,而那句「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。」的凄婉唱曲,更讓于鳳至倍感心疼。
三年的顛沛流離,讓掛念丈夫的于鳳至最終積郁成疾,被確診為乳腺癌。
張學良疼惜髮妻受的苦,他請求戴笠和宋美齡的幫助,將于鳳至送到美國治病。
面對妻子的不肯離去,他鄭重囑咐道: 為張家保留骨血和人脈,永遠不要再回來。
而此時在香港照顧幼子的趙四,也接到戴笠書信:可否代替于鳳至照顧漢卿?
就這樣,她放棄了香港豪華的房產和富足的生活,將不滿十歲的幼子托付美國好友撫養,只身趕赴貴州桐梓大門洞,去守護她心心念念的愛人。
再見面,物是人非。
曾經叱咤疆場的將軍,已經成了被幽禁終生的階下囚;面對這番天差地別的境況,趙四沒有退縮,她的愛從未因為他地位的變化,而有半分的消減。
幽居歲月里,她為他縫制衣服,燒茶做飯,鼓勵他潛心讀書、研究明史;
孤獨苦悶時,她陪他唱京劇,聽他哼唱著最愛的《四郎探母》,陪他下圍棋、釣魚、打獵…
從貴州陽明洞,再輾轉台灣新竹井上溫泉,即便艱苦顛沛,她依舊甘之如飴。
只是遺憾,對于這段漫長的時光,張學良卻是執著的淡忘。
他說: 「我的事情是到三十六歲,以后就沒有了。從二十一歲到三十六歲,這就是我的生命。」
而由趙四陪伴的,恰好是張學良認為「早已死去」的時日。
與其說這是命定的緣分,倒不如說是無法抵抗的宿命。
同樣的,沒有于鳳至主動的退出和成全,趙四與張學良之間,終究會是難成眷屬的遺憾。
作為張作霖欽定的兒媳,于鳳至是端莊溫婉的,安靜從容的容顏,散發著最古典的東方韻味。
當公公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時,是她果斷堅決選擇了「秘不發喪」,從而掩護了張學良的安全歸來,挽救了整個東北的危機局面。
當張學良因西安事變被扣押在南京時,是她毅然無悔地選擇相陪相伴;她將孩子托付親人照顧,也做好了「若漢卿遭遇不測,我必赴黃泉做伴」的最壞打算。
1939年,于鳳至在張學良的苦苦勸說下,終于決定了前往美國治病。
可她沒有想到,這一去,就是與漢卿的永別。
中年時期的于鳳至
她答應了張學良:為張家保留血脈,永遠不再回來。
所以,為了能夠實現與張學良的團聚,她在美國孤身打拼,憑著敏銳的商業頭腦,成為華爾街著名富商,并買下兩棟相鄰的別墅,等待張學良重獲自由的那天。
可是,她沒想到:由趙四親筆寫下的,一份陰差陽錯的認罪書,徹底斷送了張學良赴美的道路。
那是1964年,于鳳至在異國等待張學良的第25年。
于鳳至看到國內報紙上,刊登了一份《張學良關于西安事變的懺悔書》;感覺到不對勁的她,立刻察覺到這是一場陰謀。
因為張學良被囚禁的那段歲月中,他曾對于鳳至親口承諾:沒有罪,也至死不會認罪。
托人調查才發現:那是趙四在宋美齡的安排下,代筆抄寫的「認罪書」。
因為趙四覺得:只要張學良認罪,便能重獲自由。
只是,不懂政治的她哪里知道,這番行為差點將張學良陷于不忠不義的地步。
為了營救張學良,60多歲的于鳳至,開始在美國為張學良的自由四處奔走;這份向世界的呼吁和求救,也給台灣當局造成了極大的壓力。
此時,健康狀況不如人意的蔣介石,很是擔心張學良會以「赴美探親」的借口,留在美國不回來;為了鉗制張學良的最后選擇,他以基督教「一夫一妻」制度,逼迫張學良與于鳳至失婚。
不僅如此,蔣介石還通過張群向于鳳至陳明利害:
「政府對漢卿這樣管束已是很寬大了,任何時候,任何辦法,漢卿如果擅自行動想離開,離開之時,就是他死亡之時。」
世事何其難料,走到這一步,她竟然也失去了所有的選擇。
她從來就不愿離開他,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;可是她更害怕,害怕別人會像掐死一只籠中鳥般掐死他。
可她與他都已經深陷危境,許多事情早已身不由己。
為了護他,她含淚在失婚書上簽了字。
看到失婚書上那行熟悉的字跡后,張學良掩面痛哭。
他打電話給她:
以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,我們還是我們,我現在依然每天都在唱《四郎探母》。
她哭著哭著就笑了,也堅定許諾:
離不失婚都沒什麼,我這輩子都是張學良夫人,我的簽名永遠都是張于鳳至。
張學良此生風流多情,可即便如此,他也從來沒有過放棄這段婚姻的念頭;哪怕他與于鳳至無法見面,但他始終認定她是他的妻子。
所以,即便趙四接替了于鳳至,也對張學良照顧有加;可無論何時,若聽到旁人喚趙四「夫人」,張學良必然要嚴肅糾正,只因遠在美國的于鳳至,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。
可以說:如果沒有于鳳至的主動讓位,篤信一夫一妻的基督教徒張學良,永遠不會娶趙四為妻。
而那份深明大義的忍痛退讓,也最終成全了趙四36年的癡情守望。
1964年,在宋美齡的安排下,張學良與趙四舉行了低調的婚禮。
那年的趙四,已經51歲了。
她穿著大紅的旗袍,戴著白色珍珠項鏈,,終于如愿走向了白髮蒼蒼的張學良。
當牧師問她是否愿意嫁給身邊這個男人時,年華不再的趙四,眼含熱淚的莊重回答:
「我愿意。」
這是一場遲到的婚禮,也是趙四苦盼36年得來的圓滿結局。
此后的她,帶著「張夫人」的名分,真正與他度過了相濡以沫的幽禁歲月;最終以72年的不離不棄,書寫了千古傳誦的愛情神話。
如果沒有那場西安事變,沒有于鳳至的忍痛放手,兩人是否能得白頭相守呢?
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,不妨用張愛玲的《傾城之戀》來回答:
戰爭,摧毀了一座城市,也成就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。
不得不承認:人的力量總是如此微弱,以至于我們向往的愛情,也需要外界環境的成全。
如張愛玲筆下的白流蘇,香港的淪陷成全了她與范柳原的愛情。
如苦等36年終得身份的趙四,亦是亂世的烽火硝煙,成全了她與少帥的相守。
我們總說:傳奇的誕生,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,更需要微妙的運氣和機緣巧合。
可愛情何嘗不是這樣呢?趙四與張學良這段相伴72年的曠世情緣,看似浪漫感人,可多少真情,是源于現實的困囿,以及身不由己的成全。
誠如趙四晚年所說:
我爸爸如果不跟我斷絕父女關系,張學良不會留住我的。
也誠如張學良感嘆:
如果不是自己后半輩子都被軟禁起來,不可能跟趙四一直這麼好下去。
她的堅守和幸運,以及張學良別無選擇的境遇,成就了這段愛情佳話。
與其說是緣,不如說是命。
當然,不可否認:72年甘之如飴的漫長陪伴,她很愛他。
因為身體不好,她時常會擔心,自己再也無法照顧張學良。
她甚至對侄女說: 「我太累了,可我不能走,因為你姑爺需要我照顧。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上帝和他。」
因為不放心,她便拖著病弱的身體,繼續照顧張學良的飲食起居。
徹底得到自由后,張學良總是喜歡去海邊散步;細心的趙四,便用最柔軟的毛線,給張學良織了瓜皮線帽;得知他喜歡戴,她又織了很多頂,多到夠他用完這一輩子。
她很愛他,而他卻未必那麼愛她。
對于愛情這件事,他說:
「男女的這個事情,就是一張紙蒙住了臉,千萬別把那張紙揭開,你要揭開了,那幕后就不一定是怎麼回事了,你別揭開,就是仁義道德。」
看似有著最獨特的見解,可也恰恰詮釋了他對「情」的態度。
2000年,88歲的趙一荻因病去世。
看著陪伴自己一生的女子,就這樣離去,百歲高齡的張學良,沉默不語地坐在輪椅上;過了良久,他才舍得放開她的手。
像是想到了什麼,他忽然聲音沙啞地說道: 「我虧欠她甚多」。
是啊,虧欠她太多,所以想盡了辦法彌補。
他留遺言:與趙四合葬夏威夷的神殿之谷。
山間綠草如茵,墓前溪水潺潺,他給予了這份婚姻真正的結局,也給予了趙四「生同衾,死同穴」的深情。
他彌補了趙四的癡情,可另一個女子的癡情何時能得到彌補?
那個叫做于鳳至的女子,在美國孤身癡等他50年;生前她斥巨資買下相鄰的兩棟別墅,期待與他和趙四的異國重逢;臨終她為自己墓碑刻字「鳳至·張」,只為告訴世人,「我們還是我們」,縱然世事滄桑,可她從來都是他的妻子。
50多年的等待,她沒有等到他。
所以,她又囑咐后人,在她墓碑下留出一處空穴,希望與心愛的丈夫「生死相依」…
可這一生的情債,他是無論如何還不完了;只能是以彌補趙四的方式,再次欠了她。
生平無憾事,唯負此一人!他欠她的,最終是還不起了…
時代與命運的糾葛,生出讓人意難平的紅塵牽扯。
不管是張學良,于鳳至,還是趙四,從彼此命運相互纏繞起,他們便注定沒有了選擇。
一場趙家父親的精心運作,讓年輕的趙四如愿進了大帥府;
一場震驚全國的西安事變,讓叱咤風云的張學良,從此被幽禁在歲月中;
而髮妻于鳳至忍痛放手的萬般成全,也注定張學良和趙四的感情再圓滿,也充滿了虧欠…
說到底,這是生不逢時的遺憾,也是身不由己的宿命。
若要形容三人的愛恨糾纏,不妨就用張學良那句感嘆吧:
天下事就是這樣,婚姻之事,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的…
代表者: 土屋千冬
郵便番号:114-0001
住所: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
資本金:2,000,000円
設立日:2023年03月07日